烟锁楼台（二十七）
环翠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，自是不肯放过他，追了匡生老远，竟追到福宁殿去。到了福宁殿，她左右张望，生怕看到有什么娘子在福宁殿住着。匡生出来倒水，正看到环翠殿外探头探脑，连忙将她拽到一旁。
“你怎么来这儿了，还不快回去。”
“我瞧殿里亮着灯，像是有说话声，可是有娘子来了？”
“嗯，皇后娘娘带着范氏过来了。”
“你不是说官家歇下了吗？”环翠随意拽了下身边的草丛，颇不服气地质问匡生。
“我来了便醒了，皇后娘娘正巧过来谈事，便一同见了。”
环翠伸着脖子往里探了探，见三个人影晃动。
“哼，还说什么睡不安稳，我看啊，他是难睡得安稳。谈事，有这么谈事的吗？”
“行了，这话你和我说说便罢了，若是让有心人听到，张娘子可保不住你。”
“谁怕啊，我自守着张娘子去，让你们去伺候养女去吧。”
说着环翠就老大不服气地往外走。可才走到一半，却听殿内响起声来，“匡生！”
“叫你呢，你快去吧。”
“你可老实回去，别在这儿窜东窜西的。”
“晓得了。”
匡生让环翠走，可环翠才不走。她躲在草丛里，等了一大会儿，却见曹皇后领着范氏回去了，她还细看了看范氏的衣衫，见那衣衫规整，养女面色讪讪，正心满意足地回去，可却见赵祯突然追了出来。
她打远儿瞧着赵祯与皇后和范氏立在宫檐下不知在说些什么，许是天冷物躁，范氏还把手炉好心让给了赵祯。赵祯起初还推脱了下，可后来也不知是皇后说了什么，赵祯便也接了。
环翠在草丛处看了一肚子的气，她周围的草丛都快被她拔秃了。
待赵祯回了殿里，匡生也很机灵地跟上去，他师父这几日羁留在外，全靠他一人忙里忙外。
“她回去了？”
赵祯话里的她，匡生自然晓得，俩人刚回去时，赵祯还特意往草丛那边看了看，虽没说什么，但想必是发现了环翠。
“是，咱们刚一进殿就跑远了，跑得时候似乎还带着气。”匡生小心答话。
“带了气？”赵祯一听却乐了。
“嗯，跑的时候可咋呼了。”
“咋呼啊，甚好，甚好。”赵祯显然很乐，破天荒地竟哼上了小曲，还吩咐了匡生给他布了些菜食，说是肚子饿了，想要再吃点。赵祯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了，这会儿子传膳，匡生乐得赶忙吩咐御厨房多备一些。
却说环翠咋咋呼呼地跑回玉阑院，始终纠结着要不要把在福宁殿见的告诉烟鸾，伺候烟鸾时也心不在焉，倒是先让烟鸾发现了她的不对。
“你这是如何了？怎得送了匡生回去，你这脸色倒像是被雪打过似的，可是他与你说了什么？”
“张娘子，咱们……”她刚想把她所见所闻全说出去，可话到嘴边却听到烟鸾粗重的咳嗽声，一时又顿在那里。
“如何？”
“无事，可能是冻着了，这会儿有些难受。”
“既然冻着了，那快下去好好歇着，这里还有人伺候着呢，你且放宽心，先去把身子养好吧。”烟鸾一听环翠冻着了，更是急得不行，一面咳一面还不忘叮嘱她让她下去休息。
烟鸾刚一吩咐自有贴心的小丫头跟上来要替换环翠：“环翠姐姐，还是我来吧，你快听张娘子的话，下去好好歇息才是。”
烟鸾如此关心，更让环翠感激涕零，她跪在地上，哭得稀里哗啦，嘴里只嘟囔着：“娘子啊，咱们莫要与官家闹着了，娘子快去看看官家吧。”
“官家怎么了？”
环翠却只管摇头，只问不答，烟鸾更急：“你这样子，真是要急死我啊！”环翠这副样子，把烟鸾弄得更糊涂些，她略想了想，怕是官家有什么事，急着下床要去看赵祯。
“张娘子别去！”要说环翠也是想的多，她觉得官家那般追出来，想是让范氏回去准备准备，她怕烟鸾过去时范氏正在。
“我不去怎么行，问你你也不说，只能我亲自跑一趟。”话音里的咳声还未停止。
烟鸾甩开环翠就要走，却见环翠死命拽着她，哭着说：“我说，娘子别去。”
环翠一五一十地把她见的全盘托出，烟鸾起初没觉得什么，可后来听到范氏给了赵祯暖炉，她的表情才微微变了变。
“怎得，她给的就接的那般顺手，之前给了他多少次了，他总是推说不要，怎么，坤宁殿的暖炉他拿得，咱们玉阑院的就拿不得。”
烟鸾说起这话，倒让环翠想起来赵祯与烟鸾闹别扭前，那几日也是天冷得很，赵祯有时要回福宁殿，烟鸾总是跟着追出来，有时怕他路上冷，还给他个暖炉拿着，可每回赵祯都没接过，只推说他不冷，偏又让烟鸾给拿回去了。
赵祯的意思是比起他冷他更怕冻着烟鸾。环翠怕烟鸾误会赵祯，又忙不迭地替他解释：“娘子别恼，官家没拿咱们的是怕娘子冻着，官家是在为娘子想着啊。”
“哼，你这会儿又为他说话了。”烟鸾其实心里也清楚，但她却总觉得膈应，一会儿又不知想到什么，继续怼赵祯：“你不是说他一开始也没想拿，不过是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这才接着了，我看啊，他也是心疼那娇滴滴的小姑娘，怕人家冻着才是。”
“娘子说的又是哪里话，官家疼娘子咱们都是看着的，说不定是环翠姐姐看岔了。”一旁的小丫头也过来帮腔赵祯，她是赵祯安排到玉阑院的，自是帮着赵祯说话。
烟鸾淡淡地瞟了一眼小丫头：“你们都是他派过来的人，当然是帮着他说话了。环翠是贾嬷嬷给我挑的，她向着我，自是不会看岔了。”
烟鸾的话里没责怪的意思，况且她向来对这些丫头们极好，这些丫头们早就习惯了她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，也没多少放在心上。可却苦了环翠，她被僵在中间，也不知怎么答话。
“睡了，睡了。”烟鸾装作困极的模样，吆喝着要睡觉。环翠见她也不去福宁殿了，虽略略放心，但也着急，猜不透烟鸾这到底怎么想的。刚想问问她，却见她一脸不愿详谈的样子，赶紧依着她的吩咐熄灯。
赵祯吃罢饭，便招来匡生打听玉阑院的动静，可谁知匡生却说玉阑院熄灯了。赵祯的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，只见他福宁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，匡生也只得陪着，来回踱步。
“她到底有没有和烟鸾说？”赵祯边走边问。
匡生跟在后面，答道：“想是说了的，听玉阑院的环佩过来说，张娘子起初还闹了一小会儿，可后来就没下文了。”
环佩就是赵祯派过去的小丫头，自从到了玉阑院便跟着环翠叫了。
“她闹了一会儿？怎么样？”赵祯显然很像知道玉阑院到底在闹什么。
“这小的就不知道了，环佩不愿多说。”
“不愿多说，还反了她了，怎么，她不记得是谁给她派到玉阑院了。”赵祯真是觉得自己和善惯了，连个小丫头都敢给自己甩脸色了。
匡生心里暗暗发笑，可面上却波澜不惊：“官家别急啊，环佩也是为了张娘子好，当初官家把环佩派过去，不也是说要她事事以张娘子为先嘛。”
“可这也不能将朕晾在一边啊。”赵祯越想越气，“来人啊，把环佩给我叫来。”
“官家，官家！”匡生拦着赵祯，给他倒了一杯茶，“官家消消气，环佩啊，正在玉阑院伺候着呢，这会儿叫过来怕是不好吧，若是张娘子知道了，又该多想了。”赵祯一想也是，便不再叫环翠过来，只略呷了口茶，又在福宁殿来来回回踱步。匡生看不见赵祯的样子，不过想也知道该是一筹莫展。
匡生虽是炮仗性子，可在御前伺候了这么久，他才不敢把环佩的原话告诉赵祯。毕竟那话要是原封不动地说出来，官家会气成什么样，他可不敢想。想到这里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窗外，想到环佩就这么站在窗外与他说话，那小丫头如今也是长了本事，还不等他传她进去回禀官家，她却眼睛一撇，傲气地说：“我才不要去和官家回话，张娘子那边还等着我呢，若是被她发现我来了福宁殿，到时候又该给我脸色瞧了。我可不小惹娘子生气，至于官家想知道些什么，倒不如去问我们家娘子去。”
那时的匡生还要再问，却又听她说：“官家派我去玉阑院时便说了让我事事以张娘子为先，如今我可是与张娘子一条船上的人，官家有了新鲜颜色，忘了我们家娘子，我可不能忘了官家曾说过的话。”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。
要不怎么说，这玉阑院可了不得了，从上到下都这么矜贵。匡生又抬头看了看还在踱步的赵祯，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。
又这么过了一两日，所有人都以为会飞升的范氏并没有侍寝，赵祯以范氏年龄小为由，推了皇后的好意，这话传到了玉阑院，烟鸾像没听到那般，只落下了一句：“哼，他这话谁知是说给谁听呢。”
环翠当然知道烟鸾说的是谁，她低头偷笑了一会儿，扶上烟鸾，劝道：“那娘子，咱们是听还是不听呢？”
“听，当然要听，总不能让官家白说不是。”说着，她冲环翠摆摆手，环翠赶忙凑过去，“你啊，去把咱们殿里的手炉都找出来，全部给官家送过去，哦，坤宁殿也给几个，就说是我的意思，天也冷了，让他们多爱惜些身子。”
环翠一听，有些惊，嗔怪道：“娘子这是怎么了，给官家便罢了，怎么坤宁殿也要去送。”
烟鸾点了点环翠的脑袋：“平日里看你忒聪慧的一人，怎么这会儿犯了糊涂，人是坤宁殿送过去的，咱们当然得给还给坤宁殿些什么，才不枉费人家的好意啊。”
“好意？”环翠奇道。
“可不是好意嘛。我这身子这会儿哪里能照顾官家，坤宁殿那是帮我呢。”烟鸾见环翠还是一头雾水，也懒得和她解释，直接了当地说，“去吧，就照我说的做，要膈应啊大家该一起膈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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