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锁楼台(二十六)
却说赵祯回了福宁殿,面色不虞,宫人们甚少见到如此低气压的皇帝,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,自是提了百倍的精神去端茶送水,小心伺候。
一下午匡生被赵祯打发出去百八千回,可次次回来带来的消息,无外乎是张娘子和贾嬷嬷在叙话,贾嬷嬷离了玉阑院,张娘子歇下了,最后一次竟来说,玉阑院传了饭。
赵祯从匡生嘴里就没听到一句舒服的话,真是越听越生气,后来直接把茶盏都摔了。
匡生不情不愿地替赵祯收拾烂摊子,小声嘟囔:“这也不知是第几回了,想去看就去看啊,拿我们撒气算什么。”说着,还用袖子小心擦拭了下杯盏,显然是与那杯盏同命相连。
“你在那儿嘟囔什么呢。”赵祯略带怒气地问他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啊。官家听岔了吧。”
“哼,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,怎么,她有委屈我就得去看她,如今我也憋屈,她怎么不知来看看我。”赵祯是越说越大声,也不知是对着谁说。要知道匡生就在他眼前晃悠,这么大声震得外间的人都快听到了。好在匡生机灵,知道他气不过就要发作,早就打发了宫人下去。
汴京城里都知道官家仁慈,可在匡生看来,那是没碰到他的逆鳞,若是碰到了,他可能记仇了,只要他转不过来弯儿,别的人才不会有好果子吃,大抵是给你耗着、熬着,变着法儿地都能给你把他想要的给讨过来。
顺承上意,自是匡生的最拿手的,他当然知道赵祯的逆鳞在何处,遂陪着小心应道:“官家,张娘子不是身子还没全好嘛,从玉阑院到福宁殿也有些距离,可能还是身子不爽了,才没过来。”见赵祯没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,又小心翼翼地唤道:“官家,要不咱们也传饭吧?”
“哼,传饭?她倒开开心心传饭了,前几日不是吃不下嘛,不是日日要我过去陪着才能好好吃饭嘛。怎得今儿她的嬷嬷和妹妹来了,她就心情大好,食欲大增了。”赵祯把面前放乱的劄子一遍一遍地理好,一会儿气上来了,又拿了两三本随意放着,放完了又一遍一遍地理好。
“哪儿能啊,贾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早走了。”匡生注意到赵祯对翠蕊、簪芳的称呼,当时俩人生气的时候,他也在场,自是了解赵祯到底气什么,用词上也自然小心些。
“走了倒好,走了还能清净些,省得尽在这里惹是生非。”
“是啦,是啦,官家,要不我们也传饭吧。”匡生顿了顿,“小的从玉阑院刚过来,那边刚传饭,想是这会儿也该上齐了,要不我们去玉阑院吃?”
“不去。”官家头一回拒绝去玉阑院,可说完似乎有些后悔,抿了抿嘴唇,吞了一口刚倒好的新茶,装作看劄子不抬头。
“那我们就在这儿吃?”
“不吃。”还是两个字。
“好嘞。”
匡生见赵祯不爱搭理他,也三缄其口,立在一旁,静静地耗着。没一会儿的功夫,日头就转下去了。夜幕里匡生忍着肚子咕咕叫,却见赵祯看来看去还是那个劄子。他无奈地摇了摇头,伶俐地把烛火点上,正要下去去放帘子,却被赵祯叫住。
“回来,你这要去哪儿?”
“小的……”
“这次她不来,咱们绝不要去,听到没有?”
赵祯的话弄得匡生哭笑不得,忙不迭地应道:“是了,小的们哪儿不去,就在这福宁殿。夜深露重,小的这就去把帘子放下。”
话音方落,呼呼的北方刮了进来,匡生忙招呼其余内侍们放帘子,生碳火。
“匡生!”风有些大,匡生和几个内侍们放帘子颇费了些力气,却听见里面官家急切地唤他。
“来了,官家有何吩咐。”
“你去……”官家指着外面,想说什么,“算了。”
匡生撑着假笑默默应着。
“匡生!”
“在的,官家。”
“你还是去……”
“小的,这就去。”
“回来吧,哪儿不许去。”
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晚上,后来匡生也不知在福宁殿里跑了几回,也不知赵祯喝了多少口茶水,更不知那被放乱的劄子有没有被放好,反正折腾来折腾去,赵祯趴在案几上模模糊糊地睡着了,匡生竟靠着柱子眯了一宿。
待二人醒来,天已蒙蒙亮,赵祯挣扎地起来,匡生也是倦极,忍着身体的疲惫,伺候赵祯去上朝。这上朝上到一半,突然一谏官走出来,说是要参一本礼部侍郎裴大人,说他在外养着外室,欺瞒家中妻妾,惹得侯门正妻与外室起了冲突,闹到了汴京府去。那谏官言之凿凿,话语里对这裴大人十分鄙夷,恨不得把吐沫腥全喷到这裴大人脸上才罢休。
裴大人被这谏官这么一参,而且还是难缠的家务事,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等着赵祯发话,可谁知赵祯破天荒地竟来了一句:“怎得旁人家的大娘子都知闹一闹,就你大度,还往我身边安置旁人。”
“官家说什么?”裴大人被赵祯这句话弄的一头雾水,好在这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,除了前面的几人听得还比较真切,后面的人也只是见官家嘴唇动了动,没听清说什么。
韩琦尴尬地干咳了一两声,好声出言提醒赵祯:“官家,这本是裴大人的家务事,既闹到了汴京府,自有府尹来评判,官家还是不必太过忧心。”
韩琦的话才让赵祯回过神来,他扶了扶额,颇有些尴尬:“韩卿说的是,这事儿就让府尹好好办吧。”话落,又补了一句,“裴卿家,好好待你大娘子才是啊,他是想着你,才会闹起来。”
裴大人的大娘子是谁,赵祯见都没见过,至于俩人爱不爱,他也不晓得,但他觉得那大娘子能这般不管不顾地闹起来,他挺替裴大人开心的。
可玉阑院始终没闹起来,这让赵祯很不开心。他下了朝,回了福宁殿就问匡生玉阑院的消息,连问了几句,吃药否?睡得安稳否?可曾来过?待匡生一一回了,他安心些。匡生问他要不要去玉阑院亲自看看,他却又闹起了脾气,只推说政务忙,也没了下文。
赵祯与烟鸾就这么晾了一两日,渐渐宫里也有了些声音。好事的人多在看玉阑院的笑话,也不知是谁传出来说烟鸾与官家起了冲突,官家渐渐也对玉阑院不上心了。张娘子见官家对她的喜爱渐少,竟要收起养女来,前几日竟把养女带到了官家面前。要说这养女的眉眼与那张娘子竟有六七分相像,可官家看了看却拂袖而去,根本没给张娘子好脸色。这些话传来传去,竟越传越邪乎,到最后竟有说玉阑院彻底失宠了。
要说这些话起初刚开始传的时候,赵祯并没有放在心上,烟鸾那边始终不来,他也气得不愿去看她。他虽然知道烟鸾收养女,是想让有妥心的人来照顾他。可他生气的是,他想要的妥心的人只有她,凭什么要她人掺和进来,而且那个人还是她推给他的。
“难道你就要这般放开我,难道你对我就这般没信心吗?”赵祯扶着他亲手题的飞白,想起玉阑院里也挂着相同的几幅,不自觉地唇角微扬。暗香幽浮,那是烟鸾亲手制的香料。赵祯闻着这幽幽的清香,美美地进入了梦乡。
“官家近几日睡得可好些?”
匡生趁着赵祯睡下来了玉阑院复命:“张娘子放心,小的把娘子置的香薰上后,官家就睡得极为安稳。”
“那就好,他睡得好,我便放心了。”
“是啊,官家睡得好,咱们娘子才能睡得好些。你是不知道,前几日官家睡得不踏实,咱们娘子也跟着陪了好几夜没睡好呢。”
“环翠,这里不差你这几句。”
“娘子,难道我说的不对吗?你看你,熬了这几日,又下不来床了,咳嗽才好些,这又给招来了。”
“那是上次没好清,与他睡得好不好可没关系。”
“是啊,娘子说的极是。可娘子今晚咱得好好睡啊,不睡好,哪来力气好起来呢。”
匡生看着烟鸾和环翠斗嘴,觉得他这几日辛苦也有了价值,对烟鸾也关心道:“娘子还是要多顾念些身子,官家这几日忙着,等不忙了便来看娘子,娘子可得把身子养好了。”
“哼,他那是忙吗?他那是装的!”
烟鸾这话说的可有些大不敬,匡生可不敢接,只得应道:“娘子说笑了。”
可烟鸾才不怕他把这句传到赵祯耳朵里,越发气呼呼地说:“他愿意装便装下去,我才懒得去找他呢。”
匡生觉得他不能再待下去了,这两个祖宗在这里呕着气,可苦了他们这些传话的人,他的眼睛突突跳了两下,小心地陪笑了两声便急着往福宁殿回,离开时还眼神示意环翠,让她过来送送他。
“你说这两位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
“我哪里晓得,不过既然张娘子愿意僵着便让她僵着吧,我是许久没见过张娘子这个样子了,今儿她说那两句时多威风啊,总算啊让我找到些她从前的劲儿了。”说着环翠笑了起来。
“你还笑。”
“怎么,我家娘子回过劲儿来,我替她高行不行吗?”
“你是高兴了,可苦了我了。我这几日竟被官家给折腾的,在福宁殿来来回回地转圈子。有一回还被皇后娘娘给碰了个正着。”
“皇后娘娘?她去福宁殿作甚?”
“还不是她收的那个养女的事儿……”匡生话说到这儿觉得此话同环翠说不合适,便打住不想再谈,可谁知环翠不放。
“那个养女要侍寝了?”
“我的小姑奶奶,这话是你能说的吗?”匡生吓得直接捂住了环翠的嘴,环翠挣扎着。
“你放开!不行,我得去告诉我们家娘子去。”
匡生一听这个更急了,使了颇大的力气才把环翠拽回来。
“你糊涂,你家娘子如今还病着,难不成你让她因这个再难受一次吗?”
“那怎么办,要是官家真喜欢上旁人,我们家娘子可怎么办呢。”说着,环翠都有些急哭了。
“说你傻还真是傻,咱们官家与张娘子是什么情谊,你天天伺候在身边的,竟半点没看出来吗?”
“我这不是替我们家娘子着急嘛,要知道他们闹别扭也有一段日子了,宫里什么难听的没传出来,我也是真的怕两人因为这个生了嫌隙。”
说到此,却见匡生突然神秘一笑,他上上下下颇有些鄙夷地打量了一番环翠,道:“你是打小就进宫了吧?”
环翠见他问的蹊跷,瞪了他一眼。
“我瞧着你这块啊铁定不大灵光,估计是没遇到过什么人。”匡生指了指环翠的心口。
“你到底要说什么啊?”
“你啊,慢慢悟吧。”说完,匡生就瞥了环翠向远处走去。
今日的吃醋祯,这俩人谈恋爱可把旁人给折腾够了,哈哈,慢慢悟吧。
评论(1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