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小可爱

烟锁楼台(二十三)

殿里的兽金碳噼里啪啦地烧着,初冬将至,北风呼呼地猛烈地扣着这四方城里的每一处宫门。玉阑院里人群穿梭,风卷着狂力,只把什么声音都掩盖了。

 

坤宁殿里的曹皇后跪坐在内殿的一佛像前,虔诚地吃斋念佛,徐嬷嬷来了她身旁耳语了几句,曹皇后这才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。她的手里攥着一串佛珠,檀香味盈在鼻尖,有那么一瞬心神恍惚。

 

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简单的一句回应,曹皇后似乎又回到了她的故事里。

 

徐嬷嬷刚得了话走出内殿,就听丫头来报说玉阑院的张娘子生了个公主,小公主生下时身量不足,张娘子如今还昏睡着没醒过来。

 

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徐嬷嬷对小丫头重复了方才曹皇后对她所说的话便打发人下去,小丫头见徐嬷嬷没说什么,还微微愣了一会儿,待她走远了些,却又被徐嬷嬷给追上来,小声细问:“官家呢,官家现下在何处?”

 

“官家一早就去了玉阑院,张娘子生产艰难,一直吼嚷着要官家,要不是被人拦着,官家可能早就冲进去了。”说完这句,小丫头还弱弱地抬头看了看徐嬷嬷的脸色,见她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才又接着把话说完,“奴婢离开玉阑院时,官家就冲进去了,现下怕是正守着张娘子。”

 

徐嬷嬷大致了解了些情况,便又打发小丫头下去候着。她仰头看了看天色,已到了日暮时分,玉阑院没听说传饭的事,而她家的主子还跪在佛像前没出来。她恍然又想起那日后花园有些刺眼的阳光,她与曹皇后就站在假山后的小池塘处,那里绿荫环绕,曲静通幽。曹皇后一袭碧螺襦衫,与绿荫融为一体。

 

庆历三年十一月初十,张美人产下一女,由于她孕中多思,身子被掏空了不少,生产时颇为费力,待她好不容易从昏睡中醒来,才知道女儿生下便有些不足之症。彼时的张美人没有像以往一样自怨自艾,她似乎颇为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。

 

一直守在她床边的赵祯仍旧拉着她的手不放,那双攥在他手里的玉手是那样轻盈,他觉得玉手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流失,而他尽可能地想要用他的手心的温度给她焐热。

 

“烟鸾,你瞧,这是咱们的孩子,是个漂亮灵动的小姑娘。”赵祯让嬷嬷把小公主抱来,一边逗弄,一边给烟鸾瞧。

 

烟鸾方才醒来,脸上还有生产时使力过度留下的浮肿,她的眼里盛满了泪水,似乎还有一层想要遮也遮不住的哀愁。可当她看了孩子一眼,这哀愁又化作了一些无奈卷在里面。

 

“嬷嬷,近些,我想……”她话还未完,气有些接不上,不待她说完,赵祯安抚地拍拍她,替她说着,“快抱近些,让张娘子好好瞧瞧。”

 

烟鸾的手滑过小公主的面庞,她是那样的小,又是那样的安静,烟鸾的手不停地抖动,她的眼神是深邃的,她几乎把小公主的每一处都要拓印在她的脑海中,她生怕少看了一眼,后来就记不住了。渐渐的,她的手指停在小公主的鼻息间,微弱的气流涌动,烟鸾又惊又怕的哭了。嬷嬷不明就里,颇有些奇怪。

 

“咱们的孩子叫幼悟。”赵祯慢慢抚上她的手,与她一起勾画小公主的眉眼,语调里多了些宠溺,“来,我们好好看这个惹人疼的小公主。”

 

幼悟是赵祯的第八女,他的儿子不多,子女缘也淡薄,生下来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属不易,况且这又是他和烟鸾的孩子。他看着烟鸾抖动的手指,他知道她在想什么,怕什么,他也怕得很。

 

幼悟这个名字里有他对这个女儿太多的期盼与最美好的祝福,他觉得烟鸾能懂。

 

“幼悟好……”烟鸾开心地回握赵祯的手,她的话没说完,她想说的是,“比安寿、宝和都好些。”

 

安寿、宝和是封号,比起这些,她更想让她的女儿叫个寻常的小名,能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过得长大。

 

新生命的降临也给烟鸾带来了生机,她到底年轻些,只要精神气没散,身子恢复起来倒也快。她提着心劲儿,每天不停地给自己灌药,再也没嚷过一句苦。环翠心疼她,想要她不要那么辛苦,可她总说,“我得快快好起来,才能护好我们的幼悟。”

 

这句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赵祯那里,那日的赵祯正在看一劄子,听到这句,突然就泪湿了青衫,来报的匡生唬了一跳,赶紧把人打发下去,回来时却见赵祯趴在书案前呜咽痛哭。他知道赵祯心里难受,不敢上去打扰,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一旁,时不时地仰起头看看天,阳光下,眼里闪现着晶莹。

 

这些日子,赵祯的玉阑院去的勤,可烟鸾的身子弱,他总是晚间匆匆来,又匆匆去,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福宁殿批阅劄子。皇帝的举动总是牵动着后庭里的各种关系,那些内殿的呜咽和悲欢,似乎并不相通。

 

“要说起来张娘子也顺利产下了公主,官家到底怎么想的,不能玉阑院那边难过着,我们也得陪着熬着啊。”说话的是尚娘子,她是宫里的老人,比曹皇后进宫还早些,仗着曾有过的宠爱和一些资历,说话总没顾忌。

 

她这话是对着曹皇后说的,可也是对在皇后这里坐着的所有的人说的,曹皇后吹了吹面前的茶盏,笑了笑当做没听见,可别人却听得清楚的很。

 

“张娘子是个美人,官家多少还是在乎些,说起来我们也都好些日子没见过官家了,我是不强求了,可到底还有年轻的妹妹们。”说话的是俞娘子,她向来与苗娘子交好,说到这里特意停了一下,与苗娘子眼神交汇了一会儿,复又对着皇后娘娘说,“可怜了朱才人。”

 

说到这里,曹皇后抬头看了一会儿俞娘子,见她眉宇间尚有些哀愁,无奈地安抚:“大家心里都不好过,这一年来,前朝的事儿就够乱的,官家难免疏忽些。”

 

“娘娘又说的哪里话,前朝的事儿我们是不敢置喙,可再忙也没见官家少去玉阑院啊。她自打进宫,我们又有几年好日子,也不只有今年是这样,你问问在座的姐姐妹妹们,去年,前年,大前年,她们讨得什么好的没有。”

 

尚娘子郁结于心,今日是有心想去多说两句。她说的也很激动,整个人都要站起来,被好心的苗娘子给生生按了下去。坤宁殿里一时乱糟糟的,一些人忍不住也附和尚娘子的话说起来,时不时地还有些抽噎声传来。

 

“够了!”端坐在上首的曹皇后厉声一呼,顿时鸦雀无声。

 

她的眼风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,眼神落在了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朱才人身上,“你以为官家不难过吗?他心里也苦啊。曦儿走了,他不难过吗?你不难过吗?”

 

朱才人突然被点到,有些害怕,慌忙跪在下首,“娘娘,是奴的错。”

 

“你错了,你何错之有啊?”曹皇后没等朱才人说完又接起话来,“曦儿年头就走了,你的苦我们都知道,官家顾念你,还时常过来和我说,让我多照应你些。可你呢,就一头钻在了这里面出不来,尚娘子、俞娘子好心去看你,你净在背后嚼舌根子,你这样,还让官家如何去疼你。”

 

“娘娘,奴没有……奴只是……”曹皇后此话有意地将祸水引到朱才人身上,她向来胆小,这会儿虽有心辩驳,却无力回天。

 

“只是什么?曦儿去了,你难过心伤,就连尚娘子、俞娘子都替你伤神,那宝和公主走了,张娘子就不心伤难过吗?张娘子比你们年纪都小些,一连去了两个女儿,想不通也是有的,官家多去些,多安慰些,还不是想让张娘子快点好起来。你们做姐姐的怎么就不能多体谅些。”

 

“娘娘,我……”朱才人还想再说什么,却被皇后再次打断。

 

“好了,你向来身子骨弱,既然身子没养好就好好在殿里养着,以后也不用来我这里时不时请安问候了,先把身子好好调理好才是,要不官家来了又该难过了。”说完便吩咐徐嬷嬷将朱才人给扶下去。

 

朱才人下去时还在哭,徐嬷嬷怕她多想,迁怒到曹皇后身上,好心地劝解道:“娘子莫难过,皇后娘娘不是有心刁难你,只是方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,娘娘若不把娘子摘出去,指不定有心人要再拿娘子做文章呢。娘娘啊,这是为了娘子好啊!”

 

朱才人不是个愚笨之人,徐嬷嬷说了这么一通,她细细想想也回过味来,用手帕擦了擦尚在眼角的泪痕,向徐嬷嬷扶了扶。

 

“不敢不敢,老奴可受不起娘子这么一拜。”

 

“徐嬷嬷当然受得起,我还有一事想问问徐嬷嬷的意思。”朱才人没再说什么,只是求了徐嬷嬷,问她以后还能不能来坤宁殿。朱才人是个明白人,她如今得不到天子宠爱,拉拢下皇后娘娘,寻个靠山总是对的。况且她被扶下去时,曹皇后让她在殿里好好养身子,这到底是何意,她还尚不明白。

 

“娘子多虑了,咱们娘娘虽然好清静,可断不会把娘子挡在门外的,方才也只是说让娘子多养养身体,没想着禁足娘子,娘子若是想过来,大可寻个清静的时候,要不人多起来,到底还是聒噪些。”

 

徐嬷嬷笑着说完一席话,朱才人听了后对着她又扶了扶,被徐嬷嬷赶忙搀起来,她温柔地对徐嬷嬷回以微笑,柔柔地说:“我明白了,我这就回去了。”


评论(4)

热度(60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