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小可爱

烟锁楼台(二十四)

徐嬷嬷送罢朱才人方回到内殿去,见尚娘子和俞娘子等也要散了去,又堆起笑意应付起来。待所有人走后,她才打帘回到曹皇后处,彼时的曹皇后早躲起来在后殿品茶。

 

“苦了你了。”见徐嬷嬷进来,曹皇后给了她一句抚慰。

 

徐嬷嬷也没接话,只是略有些担心地对曹皇后说:“娘娘就真这么大度?”

 

徐嬷嬷话音方落,曹皇后就无奈地摇摇头,她觉得徐嬷嬷总是看不开。

 

“嬷嬷,若你还看不明白,那么我说再多也无用。咱们求的和她们求的总是不同的。看着她们一个个儿地憋着气,我有时候都想笑。要说起来,咱们官家确实生得好,天容玉姿,惹得出这么多人情债也是常事,可人心都是肉长的,也不能说你欢喜,他就要跟着欢喜。她们想求着官家多眷顾些,可也得问问咱们官家的喜好。”

 

“可俞娘子、尚娘子曾也是宠的,就说那苗娘子,她如今也是……”

 

“到底是不一样的。”曹皇后幽幽地补上了一句。

 

“唉。”徐嬷嬷哀叹了一会儿,又接着去给曹皇后疏散筋骨,“说到底那些娘子们都是可怜人,今儿老奴送朱才人出去,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,着实让人心疼。想以前她是个多伶俐的人啊,小皇子走了,像是把她的魂儿也带走了。”

 

“这宫里有谁是容易的呢。”曹皇后顿了顿,“要说官家也不容易。”

 

“他不容易但为何不能体恤下旁人的不容易呢。要说起来,玉阑院的到底有什么好,怎么她就可以,旁人就不可以。”

 

曹皇后示意让徐嬷嬷停下来,拉着她到前面,拍着她的手,笑了笑:“嬷嬷,昨儿我们才听了说书,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里的故事。”

 

徐嬷嬷见曹皇后顾左右而言他,突然提起了昨儿个的消遣事,自以为她是岔开话题,遂也换上笑脸:“怎么不记得,不就是说有一员外朗爱上了只来报恩的小狐狸。”

 

“亏你还记得清楚。”曹皇后打趣她。

 

“这当然记得,那小狐狸可是个美人啊!”徐嬷嬷又想起了昨日听来的故事,眼角眉梢都盛满笑意。员外郎与小狐狸美人的爱情,郎情妾意,着实令人艳羡。

 

“可你还记不记得这员外郎原是娶过妻的。”曹皇后突然话锋一转。

 

“貌似……是有妻妾的……但不是说先前去世了嘛,唉,不对,是怎么了呢……”徐嬷嬷想了想似乎却有这么一说,可在说书人那里,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,后来的种种,都是小狐狸与员外郎的相知相遇又相逢,哪里还有什么他妻子的只言片语。

 

“你看,这就是员外郎的故事了。就像你记住的,也只有小狐狸和员外郎。那么话本子里的员外郎其实也看不到他曾有的妻妾的。”说着,曹皇后呷了一口茶盏里的茶水,微凉,稍有些苦。她看着茶叶在茶水里渐渐落下,却总有那么一两片茶叶飘在水面上,轻笑着,“就像咱们官家,三宫六院,本就是他有的,可这里面,有缘的人,付出真心的人,兴许只有那么一两个。到如今了,谁是那只报恩的小狐狸,嬷嬷还看不明白嘛。”

 

“所以娘娘就这么认了,忍了,这么些年,娘娘比老奴看的分明。”

 

“我哪里看的明白,不过只是我没遇到我的缘罢了。”

 

“娘娘!”徐嬷嬷怕曹皇后伤怀,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,她将她看顾长大,在她心里,曹皇后早就是她的半个孩子,“娘娘莫伤心,您到底是皇后,纵使官家再宠幸谁,也绕不过你去,总要顾着你的面子。”

 

“皇后?嬷嬷在说笑嘛?难道嬷嬷不知前阵子官家曾想废了我?”说着曹皇后兀自笑了起来。

 

那笑容里带着嘲笑与讥讽,徐嬷嬷被这诡异的笑容给弄得心神恍惚,不自觉地说:“所以娘娘才……”

 

徐嬷嬷陷入沉思,面前又出现了那片油绿油绿的庇荫处。

 

“我知你想说什么,你是想说缘何那天我没有站出来制止那两个宫人吧。”曹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
 

徐嬷嬷没敢接话,曹皇后却又说起来:“我有时候还挺羡慕她的,羡慕她能找到她的有缘人,甚至有时候还羡慕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娘子们,羡慕她们还有过情。我呢,这辈子兴许是遇不到了,不过我也不可惜,我求的是什么,我很明白。”

 

“老奴知道,娘娘想要的就是做个好皇后。”

 

“以前我也不这么想,谁没有二八年华,可自打进了这宫里,我该放下的都放下了。大家都拿皇后的套子罩着我,从我进宫那天注定了我就是皇后。可有一天他突然来和我说,想要废了我,这是我的缘啊,这是我进宫后的缘啊,你说我怎么能让他把这个给我夺去了。”

 

曹皇后难得的情绪波动,一丝清泪滑过脸庞,她仍由泪珠滑到嘴里,是咸的,是涩的,如她此时的心情。

 

“老奴明白,娘娘的苦,老奴都懂的。”

 

“你不懂。你永远不会懂。”曹皇后说的很决绝,“我也没有退路了,那些人想要的无非就是官家去看看她们,念着她们,我曹文希绝不会被这小情小爱所困住,既然命里安排我做了这皇后,我就轻易不会白白弃了它。”

 

曹皇后的眼神里的狠绝的光是徐嬷嬷未曾见过的,在她的印象里曹皇后从小就很自持礼让,这时候的她像是个她从未见过的,或者曾经见过的,也在这四方城里住过的久远的影子,那个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叱咤风云的皇后。

 

“娘娘想要作甚?老奴都帮你。”徐嬷嬷跪下来表忠心。

 

“你起来!”曹皇后将徐嬷嬷扶起来,又摸了摸她手腕上的佛珠,闭着眼说,“还是那句老话,什么都不要说,什么都不要做。我们不像她,没有那些能做事的筹码。守着是我们的上策。”

 

徐嬷嬷琢磨了一会儿曹皇后说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。那个她是谁,不言而喻,和她竟想到了一处。

 

曹皇后伸手摆弄着面前的花花草草,自言自语道:“你看它们长势多好。”

 

“是啊!”徐嬷嬷应道,“只可惜那盆还是没救过来。”徐嬷嬷指了指远处的那盆花草,冬日里,本就不是这花盛开的季节,加上这些日子少了看顾,枝丫已有些颓败。

 

“扔了吧。”曹皇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,拿起一壶清水为面前的花浇水,连看也未看远处的花草。

 

“这花啊草啊都有他们的季节,也有他们的活法,我的精力有限顾不了那么多。”

 

徐嬷嬷觉得曹皇后话里有话,自然地搭把手上去,帮着曹皇后侍弄花草,却听到曹皇后慢悠悠地说:“我不会去害她,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护着她。至于她怎么样,就看她自己的命数了。”

 

“那若是官家再想起来……废后……当如何?”斟酌之下,徐嬷嬷说出了这句话,废后二字更说的极为小心。

 

“呵呵。”曹皇后又一次诡异地笑了,神神秘秘地说:“我当得护好了我自己。”

 

“是,是,娘娘说的对,咱们好好过咱们的好日子。”

 

曹皇后笑着点点头,拉着徐嬷嬷向前走,“好日子得靠咱们自己挣。靠旁人给是给不了的。”

 

好日子得靠咱们自己挣,四方城里的玉阑院也在说这句话,却是烟鸾对环翠说的。幼悟公主生下就有些不足,汤药一直就没断过,她是如此,她的母亲亦是如此。环翠劝了烟鸾好些日子,总说让她调理得慢一些,药石这劳什子吃得急了总是伤身的,可烟鸾却浑不放在心上,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得赶紧好起来,好起来了才都好了。

 

“环翠,好日子得靠咱们自己挣。我若不好起来,幼悟谁来照顾,交给旁人我是不放心的,虽然太医们都说幼悟从小身子骨就不好,可簪芳这小姑娘小时候身子骨也不好,都是我看顾她,她才渐渐好起来的。前阵子她和贾嬷嬷来,你也见过,现下多皮实啊。太医的话总是会说的重些,我女儿的命我知道,只要我好了,好好照顾她,她总能好的。”

 

“可娘子也得顾念些自己啊,你生产时已经耗了多少力了,身子骨现下都是虚的,这又一碗一碗的猛药吃,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住啊。”环翠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
 

烟鸾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,“傻姑娘,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呢,我的身子我晓得的,你放心,我扛得住的。”说着,烟鸾却咳嗽了起来,“快,快把药给我吧,你看我这个样子,官家来了瞧着我这样也总是烦心,朝事就够他忙的了,难不成你愿意让他来这里还要跟着我受罪嘛。”

 

“娘子,咱们告诉官家吧,别瞒着他。官家疼娘子,他会明白的。”

 

烟鸾为环翠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,随手将床边小格子里的一个步摇拿出来插在环翠头上,“你看,你脸红扑扑的,戴上这个多好看。”

 

“张娘子!”环翠哭得更凶了。

 

“我的好环翠,你不能只一个人漂亮,总得也让我漂亮漂亮吧。”

 

“张娘子什么时候都漂亮,整个四方城里的姑娘都没张娘子漂亮。”

 

“浑说。”烟鸾无奈又宠溺地笑了,点了点环翠的额头,“我现下病着,面黄肌瘦的,眼睛都是肿的,哪里会好看了。”说完她看了看不远处镜中的自己,“我得好起来才能好看,才能让官家好好疼我啊。”

 

说着说着,她的咳嗽声又多了些,后来竟趴在床上咳得直不起身来。彼时,恰巧赵祯从前面来,看到如斯光景,心都纠在一处,他快步朝着烟鸾奔去,轻拍她的背脊,一脸的心疼。

 

“官家来了。”烟鸾强撑着笑答。

 

“快别说话了,来把药喝了。”赵祯从环翠手里端来药汤,环翠纠结了一会儿,还是递了过去。

 

她咬着嘴唇看着烟鸾把药汤一碗一碗地喝下,想起官家来之前烟鸾嘴里呢喃的一句话:“只有我好起来了才能好好地去疼他。”

 

那个他自然是这四方城里的天子。

 

她看着面前的天子在喂烟鸾药汤,烟鸾心满意足地像吃糖一样把那一碗碗苦药吞下,眼泪不自觉地又喷涌而出。

 

环翠躲在殿门口的小旮旯处捂着嘴呜咽地哭着,她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,可怎么都擦不完。她的心里好多问题闹不明白,为什么看着那么好的两个人却总是要那么得痛苦,她不明白小公主们为何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,他想不明白张娘子为什么总是要扛下这么多的苦涩。

 

世间总是有很多疑问想不明白。

 

“你怎么了?”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,如同环翠的落下的泪滴。一把油纸伞突然遮在她的头顶,是匡生过来了。

 

烟鸾见他来了,更放声哭了出来,慌得匡生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,他探着头向里面看,果然听到了丁玲咣当的响声。

 

没一会儿赵祯出来了,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色,待见到他们二人时还有些恍惚,“去,再端碗药汤来,那些药都凉了。”

 

匡生低头应下,退下时故意看了看里面,却见一些药汤顺着赵祯的脚步留下了印记。

 

“官家。”里面是烟鸾的呼喊声。

 

赵祯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,复又折了回去,给匡生留下了一句,“让刘太医再开一副药来,这药太苦了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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